因著製作電台節目的機緣,把書櫃上的《也是香港人》翻來看看,一些當時尚不留痕跡的文字,忽地變得沉甸甸起來。
尤其在這動輒就掀起罵戰、燥動不安的網路年代。
很長時間以來,我一直都是以階級差異來理解中學「街坊」與「貴族」間的不平等待遇……如果文化資源是一個能代代相傳的工具箱的話,那麼「街坊」與「貴族」,雖然存活在同一華人社會,卻自小累積了迥異的文化百寶箱。這種分野,超越了純然以資產來劃分的階級差異。細想一下,那個被我籠統概括為「街坊」的劃分,其實也失諸偏頗……資產背後更重要的分別,就是我們並非「自己人」。什麼是「自己人」?「貴族」同學的家庭成員,橫向與直向的,都密密交織於同一學校或聯網學校中……一眾傳統名校就是維繫這個盤根錯節的族群網絡的其中重要一環,而英語明顯就是這個族群的基本優勢與資本。
「貴族」同學並不必然都來自歐亞混血家庭,更多是70年代冒起的新中產……他們承繼了那個代代相傳、層層交錯的網絡傳統,並同樣發揮了強力的排他性。與歐亞混血兒沒有太大區別,英語同是這個群體維持自身優勢和優越感的重要資本。
把「重英輕中」置於這樣的歷史語境,它透露的就不是一幅單純赤裸的殖民者打壓本土文化的圖像;相反,那是一種不動聲色但卻具體的權力操作,以語言(及相連的文化)把一小部分華人從另一部分華人區分出來,劃出殖民地的權力圖譜。也只有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中,我們才能充分理解Robespierre與《王昭君》的狹道相逢……不過,更多的時候,這種背後的權力操作在日常表述中被抽空,只剩下一層美其名為「中西文化薈萃」的糖衣。─《也是香港人》,頁35-37。
於是就不難明白,為什麼左翼經常強調共同敵人是跨國權貴資本的講法如此不受歡迎,因為這根本不是突顯階級差異的戰場,殖民地式的分而治之始終沒有離開過我們,排他根本就是我們(相對於外來者)維持自身優勢和優越感的重要資本,於是某君的文化保守主義才能夠以本土右翼的姿態,在香港落地生根。